在一个春天一样明媚的秋日上午,我坐上地铁,去柏林格立策公园边上的一个咖啡馆去跟十来个陌生人谈论死亡。
这实际是个小沙龙,或者说是个兴趣小组活动,有人义务组织,对所有人开放。参与者各自买自己的咖啡和甜点,然后在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内谈论跟死亡相关的话题,没有任何预设议题,也不期望达成任何结论。
这个叫做“死亡咖啡”(Death Café)的活动2011年开始于伦敦,随后扩散到世界很多地方。柏林“死亡咖啡”的组织者黄子逸生在上海,童年时代就移居德国,大学毕业后,她又在北京工作了两年。在北京期间,她也组织了那里的死亡咖啡活动,并给它取了个本土化的名字,叫“死亡茶社”。
我坐下,看了看阳光下盘旋在咖啡杯上的蜜蜂,对大家说:“这样的天气会让人不想死吧。”没想到立刻有两个人笑着说:“在这样的日子里死去才对吧。”
过去的两年中,我还参加过另外两次跟死亡相关的活动。在上海,我参加了一个模拟的死亡体验:我“死了”,经过一个通道,听到依稀传来的笑声和哭喊,然后到达“焚化炉”,躺下,四周燃起大火的光影,我被呼呼的燃烧声笼罩。在北京,我参加过一个“死亡训练营”,在这个训练营里,我们除了围绕关于死亡进行讨论外,还模拟了飞机即将坠毁前人们写遗书的过程,模拟了一个遗体告别仪式,我扮作那个被告别的人,躺在那装死。
这样的活动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甚至可笑。但是现场并没有任何戏谑的气氛,人们显然都是抱着很认真的态度来的。当然,这两次都是商业活动,而且收费不菲。
很难说这些模拟给我带来了什么启发,对我来说,更多的收获还是来自关于死亡的讨论。
“死亡训练营”的讨论在活动正式前就已经开始了,因为活动方布置了一个作业,请你在来训练营前找十个人,问他们:“假如明天我就要死了,你今天想对我说点什么,或者跟我一起做点什么?”
尴尬是肯定的,同时还有“入戏”的困难。可是,几分钟后,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进入规定情境。有的人会总结我的一生,有的人会问我有什么愿望,一位平时怀疑一切、批判一切的女士在嘻嘻哈哈一会儿后,忽然含着泪说:“你留个暗号吧。你回来的时候,好让我们知道那是你。”
是的,我们都知道,我们都终有一死,而且,我们也都知道,这是需要被严肃对待的话题。
活动中的讨论会涉及到很多方面:临终关怀、怎样面对亲友的故去、安乐死、对死亡的恐惧,等等。死亡咖啡里的讨论涉及到的话题就更多,有人会谈到动物的死亡,有人会谈到自杀、甚至最佳自杀方法。
黄子逸说,在她的印象里,参加她组织的“死亡咖啡”的人有一多半曾有过自杀的念头,这也成为他们对死亡这个话题感兴趣的缘由;其他引起探讨死亡的兴趣的原因包括自己濒死的经历、有亲友的离去,等等。也有的人就是单纯觉得这是一个重要而有趣的话题。
有趣?可能。不过更多人会觉得这是一些很容易让人觉得压抑的话题。于是,死亡咖啡的创办人、英国人Jon Underwood决定召集大家在一个轻松的环境里谈论它。他的这个想法受到很多人的响应。各地的死亡咖啡都说他们的讨论既有说有笑,又严肃诚恳。
传统上,绝大多数人对死亡的认识都是在宗教的框架内进行的。在日常生活里,死亡不是一个受欢迎的话题。即使像孔子这样的哲人也排斥对死亡的讨论。在西方,虽然有很多谈论死亡的哲学家,可是大部分人像中国人一样,也回避在日常生活中谈论它,因为那是不吉利的。
可是,在西方,宗教的影响力在减弱,去教堂的人在减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要独自面对这个话题。在中国,随着人们生活的逐渐富足和个体意识的成长,这也成为一些人感兴趣的话题。
中国的“死亡咖啡”当然会有中国的特点。黄子逸说,几乎中国人谈到他们自己的死亡时,都会谈到自己的死可能对亲人带来的影响,这在西方人对死亡的讨论中是比较少见的。还有,在中国,时不时就有人会想把死亡咖啡变成一个商业项目,或者把它跟某个商业项目结合起来。
这样关于死亡的讨论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效果?对我来说,能平静地去讨论,这已经很有意义了。跟一些同样愿意认真思考死亡问题的人讨论,不但可以减轻考虑这个问题带来的不适,还可以倾听他们的故事和看法,获得一些小小的启发。参加者们也可以给彼此推荐相关的书籍、电影,以及其他有用的信息。
黄子逸说:死亡咖啡不追求深度,不追求有效率地围绕一个话题进行深度讨论。人们只是静下来,“给自己和他人一点时间思考和探讨一些关于死亡的种种。但最后,你还是要回到你自己的生活里。所以,更深层的探索,需要在另一个更专业的环境里或由你独自去完成。”
确实,即使是两天的讨论,也很难说能带来多么重大的收获。但这不失为一个契机促使我们提醒自己:我们都必有一死,那么,我应该怎样面对死亡,并且,我应该怎样活着?
来源:FT金融时报 撰稿:李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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