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破晓,第一个醒来的商店肯定是坐落在街头的咖啡店。“头手”已经在忙碌地准备,一走进咖啡店,浓浓的咖啡香扑鼻而来,夹杂着烤面包和加椰的特有香味,牵动大家的食欲。赶着上班的顾客陆续进来,咖啡店开始沸腾起来,方言和番语(巴刹马来语)齐飞,这就是典型的南洋早晨图景。
早期新加坡咖啡店的招牌都写成“茶室”,而在两旁的柱子则砌上“口羔呸洋茶,雪藏啤酒”两行小字,虽然说是茶室,主角还是咖啡,口头上人们习惯叫它“口羔呸 店”。咖啡店的英文不是“Coffee Shop”,而是一个很有南洋殖民地色彩的英文——“Eating House”,也不清楚是哪一位殖民地官员的“发明”。
南洋华人其实很早就开始种植咖啡,也很早就懂得享用咖啡。在长期与咖啡接触中创造了南洋特有的咖啡烘焙工艺,也发展出一套特别的冲泡方式,这种既南洋又乡土的咖啡文化在旧式的咖啡店展现无遗。
南洋咖啡文化不但丰富了世界咖啡文化,也为中文世界作出贡献,因为“咖啡”这个词就有南洋的印记。
查阅《汉语大词典》,“咖”字的说明是音译用字,读音有两个:Ka和Ga,分别用于“咖啡”和“咖喱”,释义参阅“咖啡”词条;“啡”字说明也是音译用字,释义也是参阅“咖啡”,显然的“咖”和“啡”是为音译而造的字,必须结合成“咖啡”才能释义。在咖啡这种洋玩意儿还没传入中国之前没有“咖”和“啡” 这两个字?
非日语借词或中译词
咖啡传入中国是在鸦片战争之后,清廷被迫开放5个沿海城市让西方列强通商,西方人的到来也把咖啡这种饮食习惯带到中国。清朝末年,美国人高第丕夫人在上海出版《造洋饭书》一书,书中就有咖啡的烘焙工艺和冲泡方法的介绍,不过,咖啡在书中被称为“嗑肥”,很难想象“嗑肥”和“咖啡”能攀亲结戚。
有人认为“咖啡”一词是受日语影响,原因是19世纪末日本人把咖啡带进台湾,也把当年日语用词“珈琲”带来,之后其写法演变成今天的“咖啡”。
清末文人在创作中提到咖啡的就有鸳鸯蝴蝶派作家周瘦鹃,它在一首咏叹上海开始流行的洋文化的词写道:“更啜苦加非,绝似相思味。”“加非”可说是咖啡尚未定型前最接近的写法,可以肯定的是“咖啡”一词在民国初年普遍使用而逐渐定型。
1915年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华大字典》收进“咖啡”这个词,强化了它的定型。
在我看来“咖啡”一词既非日语的借词,也不是中国文人的译笔,而是受到早期南洋华人书写的影响。化外之民怎么能够影响大中原文化?“凡走过就会留下痕迹”,让我们从蛛丝马迹追溯一番。
Kopi来自“高丕”
咖啡很早就被西方殖民者带到南洋,大约在1690年荷兰人开始在荷属东印度的爪哇试种咖啡,并鼓励华人移民种植,因此,当地的华人很早就懂得咖啡,也开始享用咖啡。18世纪末吧城(今雅加达)华人公馆的原始档案《公案簿》中,就可以看到“高丕”和“戈丕”这两个词,由于当年移民南洋的移民大都是闽南人, 因此Coffee一词就被译为重唇音的“高丕”(Kopi)或“戈丕”(Gepi),这是因为闽南语里头没有发音如现代华语的轻唇音“非”。可以这么说,“高丕”和“戈丕”是中文文献上第一次出现咖啡的华文书写。
从这里进一步推论,我们可以相信以后在印度尼西亚语和马来语出现的Kopi 一词,应该是借用自华人的“高丕”,而不是一般人所说的我们日常所用的“口羔呸”是源自于马来语。道理很简单,作为最早种植和享用咖啡并在当地经济社会起 着重要作用的华人,其所使用的“高丕”作为强势语言,而为当地的土著接受是挺自然的。
当然,当年咖啡在南洋华人的华文书写上还有“口羔呸”和“羔丕”等不同形式的写法,不过“咖啡”这个现代汉语的用词早于19世纪初就出现在南洋的华文文献上。
……一走进咖啡店,浓浓的咖啡香扑鼻而来,夹杂着烤面包和加椰的特有香味,牵动大家的食欲。
华文传教出版物多次提到咖啡《东西洋考》在介绍南洋物产时多次提到咖啡,使用的就是“咖啡”这个书写……
鸦片战争以前,清廷只开放广州一地作为洋人的通商口岸,并严禁洋传教士前来传教,因此许多教会都以马六甲和新加坡作为进入中国传教的基地,并在两地设立 印刷所,刊行了许多华文传教出版物。清末魏源在《海国图志》中就有记载:“新加坡有坚夏书院,弥利坚国人所建,麻六甲有英华书院,英吉利所建,皆外夷习学汉字及翻刻汉字之所。”
两地先后出版了《察世俗每月统记传》及《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所谓“统记传”就是英文“Magazine”的汉译,今天对应词是“杂志”。
《察世俗》被公认为世界第一份中文杂志,1833年开始出版的《东西洋考》则一改《察世俗》偏重教义宣传的作法,大量介绍有关西洋各国的科学工艺、地理 和天文知识,涉及南洋的介绍不少,其中提到新加坡(息力)的就有好几则。从其用语来看,明显地出现许多南洋华人闽南语的书写习惯,如编后话写成“煞语”, 距离不远用“不离远”等,可见这本杂志是在华人的协助下编辑出版的。《东西洋考》在介绍南洋物产时多次提到咖啡,使用的就是“咖啡”这个书写,不过,其中也有出现“加非”、“架非”、“茄非”等不同写法。
这两份“统记传”都被传教士带入广州并在中国传播,其内容大大打开了中国人的眼界,对知识界产生一定的影响,魏源在其《海国图志》中就直接引用了许多《东西洋考》的资料,其中也使用了“咖啡”这个词,显然的是受其影响。
“咖啡”在现代华语(普通话)读如Kafei,是轻唇音,怎么会是南洋闽南人的书写?殊不知“啡”在闽南语发音Pi,这和古汉语的发音一样都是重唇音,《广韵·上声·海韵》就很好说明:“啡,出唾声,匹凯切。”闽南语保存了大量的古汉语的读音,“啡”字就是明证。
从上面叙述的“咖啡”一词的演变和传播脉络,可以清楚看到“咖啡”的南洋印记。
一方水土造就一方的文化,饮食文化亦然。饮食习惯和饮食文化的不同,其实是文化心态之别,文化的差异,地域的不同,造成不同的饮食历史经历,咖啡在南洋 这块土地上发展出不同的烘焙工艺和冲泡方式,孕育出有别于其他咖啡文化的南洋咖啡;旧式“口羔呸店”这特殊场所营造了南洋咖啡文化。
近年来,许多欧陆或美式咖啡店逐渐登陆新加坡,深受南洋水土培育的味蕾和在旧式“口羔呸店”泡出来的饮食文化习惯,看样子很难改变,与其叫我到什么Buck 排着队鴃舌点一杯“Black coffee no sugar”,倒不如到“口羔呸店”叫一杯“口羔呸乌Kosong”来得惬意,虽然说这些欧陆或美式咖啡也香浓扑鼻,但是总觉得“It isn’t my cup of coffee”。
撰稿:河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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