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读书会在雨中进行,我每次的开场白,都是感谢大家冒雨前来。 在这样的大雨天,一间咖啡馆坚持营业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为了让那些在雨中坚持去喝咖啡的人,不跑空吧。 咖啡馆厕所顶部漏水越来越严重了。 从今年春天的雨水开始,先是有一处浸水的印子,随着一场又一场的雨,它像成吉思汗打下的版图,越来越大,终于开始滴答滴答地漏水。 工人来了很多次,也换了几拨儿工人,每个人都说着相似的话:要等房顶完全干燥,重新做防水,做完以后也要保证至少3天不下雨,一前一后,要有10天左右的晴朗才可动工。 于是,从春天等到了夏天,以为夏天的雨水能少一点,没想到武汉提前入梅,并且这场梅雨一下,好像永远停不下来了。 终于在不久前的一场大雨中,因为担心吊顶垮塌砸着人,我们干脆把漏雨处的吊顶都拆掉了,露出老房子顶上的预制板、木板与钢筋。 是的,在7月5日那场惊动全国人民的大雨之前,武汉已经下了无数场雨。整个6月,咖啡馆的每场读书会都是在雨中进行的,我每次的开场白,都是感谢大家冒雨前来。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下雨,报名参加读书会的人就会减半,然而6月的时候,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有人说,反正天天下雨,好像也习惯雨天出门了。 咖啡馆打烊的时间也经常拖延。有一天凌晨,服务员发来微信,说刚打烊,结果下大雨,客人走不了。又有一次,她说,我们店最后一把公益雨伞也被客人拿走了。 因为雨水充足,植物长得特别好,像海浪漫过防波堤一样,几乎淹没了小小的庭院,尤其是那丛竹子。在难得的晴天里,我们一起剪掉了许多植物的枝杈,为它们做了一次大瘦身。 尽管似乎已经习惯了天天下雨,7月5日晚上的那场雨,还是有些吓人。我在大雨到来之前,离开了咖啡馆。临走的时候,有几个客人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大家看着天,忧心忡忡地说,好像暴雨要来了。 我打了个“优步”,车开了一会儿,就开始下雨。车过长江大桥的时候,江面宽阔得像换了一条长江,不远处的鹦鹉洲大桥,桥墩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看上去不过一米的样子。我们前面有一辆公交车,车身广告是“簰洲湾”鱼丸。司机看了看江面,又看了看那辆公交车,问:“你知道簰洲湾吗?”我点点头。 1998年武汉洪水,湖北嘉鱼簰洲湾溃堤,5.6万人被困。洪水过后,“簰洲湾”成了商家争相抢注的商标。 晚上,雨下得越来越大。小区物业通知所有业主,将地下车库的车开到地上停车位。大家在暴雨中一阵忙乱,之后,整个小区变得格外安静。路上看不到行人,只有雨声,响亮而密集的雨声。 这样的雨,适合放在灾难电影里,作为天塌地陷、诺亚方舟起航的前奏。小女儿问我,天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水,还没等我想好怎么解释,她就去看动画片了。 说实话,这样的大雨让成年人忧郁。我发了条朋友圈:想写篇小说,开篇第一句话是“那场雨整整下了40天”。外地的朋友纷纷点赞,催我快写,还有人问是惊悚还是言情,武汉的朋友却都能听懂,纷纷表示,内裤再也干不了了。 晚上11点,店员微信我:姐,雨太大,回不去了,今天就住店里。我说“好”。 大雨天,是睡觉天。所以,当我被微信提示音吵醒的时候,以为还在半夜。“尊敬的家长,连夜暴雨加上未来3个小时持续红色暴雨预警,为保证幼儿及家长的出行安全,今天停课一天……”已是7月6日早晨的6点43分。 窗外密集的雨声像催眠曲,我再次醒来,8点过了。 雨像定格在了某一个时刻,还在下,还是那么大。陆续有员工告诉我,小区淹水,出不了门;公交停运,搭不到车,并且发来实景照片以证明所言不虚。 我问昨晚住在店里的员工,卫生间漏雨的情况如何,她说没看出来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只是墙角一夜之间长了一丛蘑菇出来。她还欣喜地告诉我,巷子里没有淹水。“客人都说这片老房子是外国人设计的,下水做得好。”我告诉她,别人都不能来上班了,好多小区淹水,今天只能她一个人开门营业。 她开心地答应了。并且说,早晨婆婆打电话告诉她,她家小区门口的水,已经到大腿根儿了。 在这样的大雨天,交通瘫痪,一间咖啡馆坚持营业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为了让那些在雨中坚持去喝咖啡的人,不跑空吧。那天打烊,当店员告诉我有300多块钱营业额的时候,我更加庆幸她昨晚留宿咖啡馆,才能保证在这样的雨天,没有伤到那些冒雨赶来的人。 我决定不去咖啡馆,在小区附近转了一圈。小区后面的一条马路,地势较低,积水有一米深,停在那儿的一辆消防车,被淹掉了一小半;一辆公司的班车,也抛锚了,一车人焦急地等待救援。平日里坦坦荡荡的马路,如今像是魔界的森林,尽管水深不足以没顶,却没有人敢贸然开门涉水,你不知道哪里会有打开的井盖,或者其他暗藏的杀机。 中午,雨开始变小。手机里却不断收到问候的微信,甚至有一年多没有联系过的老同学,直接打来电话,询问我的情况。满世界都飘着这个城市的人们家园被淹、乘橡皮艇出行、操场变成“游泳池”的照片,而我们这个小区,出行没有受阻,小区里的超市正常营业,我们像处于风暴中心的人,享受着平静的生活,接到远方友人的电话时,才惊觉身边发生着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对于那些外地的亲朋好友,这场暴雨是忽然到来的;而对于我们,入梅以来,一场又一场的暴雨其实早就预示了这一天的到来。 7月7日,暴雨过后难得的晴天。我去长江边,看到低矮的红砖平房,一半淹在水里。透过虚掩的木门,可以看到床上堆着还没来得及搬走的棉絮。有些树,几乎被完全淹没,只露出小小的一截树冠,像漂在水上的一团水草。 一个男人拎着一条大鱼,有些人在这场暴雨中,意外收获了大鱼。 咖啡馆里坐满了被大雨憋坏了的人。大家谈论的依然是刚刚过去的这场大雨,以及下一周即将迎来的大雨。人们津津乐道于哪里被淹了,房屋质量差;哪里毫发无损,开发商有良心。大雨将城市中的楼盘分成了三六九等,暴雨决定了你家的房子是应该升值还是贬值。
来源:中国青年报 作者:艾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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