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依香躺在病床上睡得很沉,床边也睡了一个人──胡天岚。
钟少蔓摇醒胡天岚,“小岚,妳回去休息吧。”
“妳来了,动作真快。”钟少蔓一接到胡天岚的电话,便由北都赶下来。这时已是午夜,胡天岚柔柔眼醒来,“她打了助眠药,医生说她需要睡眠。”
“嗯,我知道,她醒了我会通知妳,回去顾照小孩吧。”
隔天,程依香出院,胡天岚开车来接她和钟少蔓。回到音乐小屋,程依香脸色依然惨白,她坐在大红蛋椅上,坐着坐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海依然在那,但她已经不一样了。
小岚偷偷问少蔓:“不能喝咖啡,有那么严重吗?”
少蔓说:“妳忘了咖啡把她改变了多少吗?”
“说的也是。”
少蔓说,“小香,公司那边我帮妳请了假,妳先休息一阵子。”
小香说:“谢谢。”仍是坐着一动也不动,少蔓把买回来的食物都打点好后,说:“小香,需要我留下来陪妳吗?”小香摇摇头。
“好吧。”少蔓知道小香的孤独癖又发作了,“记得按时吃药,有事的话找小岚,我们永远支持妳,好吗?”
小香点点头,眼泪又掉下来了。
钟少蔓回到北都,胡天岚偶尔来看她。大部分的时间,程依香还是一个人坐在大红蛋椅上看海。整个十二月程依香就是不断地哭,有时无声地哭,有时大声地哭。她哭什么?不就是不能喝咖啡而已?是吗?她的确为自己不能喝咖啡难道,但那种难过算什么?比起,柴井康再也没有出现,连个电话都没有,不能喝咖啡算什么?比起,她想把柴井康忘掉却怎么都忘不掉,不能喝咖啡算什么?比起,他那夜亲了她,咖啡的味道她早就忘了。不能喝咖啡,只是小事。真的,只是小事。
新的一年到了。程依香开始打扫她的客厅,音乐小屋由内到外全面焕然一新。所有东西都归位,生活回到最初的秩序,回到原本的简单生活。她不再去咖啡馆,连咖啡都没喝了。虽然她失去了健康、失去了咖啡、失去了一些东西,但她仍喜欢边城,喜欢这里的生活。但略有不同的是,以前看海时,她是一个人沉默地享受。而现在,当她坐在大红蛋椅时,心里总会浮现二件事:一是,柴井康过的好不好?二是,会在心里和他说话。等说完了,她就进琴室,开始写曲子。
柴井康在的那段日子,程依香总是写不出歌来。现在他不在了,她反而写出来了。程依香现在写的每一首曲子,都是在心里跟柴井康聊天的结果。谁会相信这种事?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但却是事实。她也不知问过自己多少次,“唉,不知道为什么总要在心里和你说话,才能理清自己的想法。”像这样的心事,她谁也没说。她没对小岚说,也没对少蔓说。说了谁会相信呢?一个不存在的男人………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有时也会问自己:“他哪里好?”她自己也回答不出来。“他又不爱妳。”对!但她还是忘不了他。“他搞不好结婚了?”她会叹口气,“你开心就好。”但她还是忍不住会问:“那夜,你为何亲我?是不小心的?还是……”她不知道的是,柴井康在台风那夜,拿走了被遗弃在琴室角落那张被柔成一团的白纸。
新年过了,农历年也过了,她也明白,柴井康永远都不会再出现的。但她就是忘不了。愈是努力去遗忘愈是痛苦,偶尔留在心里说说话,反而舒服。有时还真有帮助,让她写出了那么多曲子。她想起柴井康说过:“妳不寂寞是因为从来就没有人和妳住过。”那现在呢?柴井康的确和她在同一屋檐下共渡了一夜,但那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什么也没说。那夜,她也累得什么都记不得了。现在她每天想他,究竟是寂寞?还是不寂寞?这个答案,终究像谜一样,没解的。就像老巴说过的喜欢,妳可以清楚的知道那个感觉存在,却无法说明为什么有那样的感觉?她清楚知道他从没离开过她的心里,但为什么没离开?为什么忘不了?无论她怎么想,想多少次,如何安慰自己,她终要叹气的。有时,她还是会痛恨自己对他念念不忘!但久了,她就明白,心里还可以放着一个人想……就像他说的:“有个人可以让你明白寂寞,其实是幸福的。”所以,她不再责备自己,渐渐地习惯了、接受了,一个埋在心底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二月底,程依香回医院拿药,遇到老巴。
老巴问:“妳怎么消失这么久?”
程依香答:“我把自己的身体搞砸了。”
“怎么了?”
“我喝咖啡喝到免疫系统失调。”
“喝咖啡怎么会喝到免疫系统失调?没听过这种事啊!”
“是因为我的体质。是我自己笨,没注意到,正常人是喝咖啡会愈喝愈有精神,我反而是愈喝愈累。”
“哦?还有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有双重贫血,除了先天性的地中海型贫血外,还有严重的缺铁性贫血。”
“多严重?”
“一般的人铁值至少要四十,我只有八。”
“那差很多耶!怎么会这样?”
“因为地中海型贫血的人,天生红血球就容易破,我体内的血制造一百二十颗只有八十会存活下来,而这八十颗又比别人的小,红血球小含氧量就低,如果我把自己搞的太累,睡眠不足,氧气不够,血不够,心脏就会吃力的打,免役系统就会失灵。”
“原来是缺血。妳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有地中海型贫血?”
“不知道。但其实我的地中海型贫血并不严重,是我的缺铁性贫血比较严重。”
“多吃点猪肝、猪血啊。别怕胖,健康比较重要。我是想吃还不能呢!”
“有啊。我现在很努力吃,但还是要靠吃铁剂。”
“那现在如何?”
“医生说至少要四个月后才能看出效果。”
“那妳现在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吃了三个月的药,也没喝咖啡,老实说,脑袋反而比以前更清醒。”
“没喝咖啡反而更清醒?”
“是啊,没听过吧。”
“没听过。妳是第一个。我不明白那跟咖啡有什么关系?”
“咖啡会造成铁质无法吸收。对一般人而言那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我有地中海贫血,本来血就少,再加上造血的铁又不够,那就不得了了。有时我喝咖啡会心悸,会听见心脏碰碰跳,不是因为咖啡因,而是没有血供应我心脏跳动了。”
“这么严重啊!”
“不过,医生并没有说我永远不能喝咖啡,等我把铁值补回来,身体稳定后,还是可以喝一点的。”
“那就好,像妳这样的人不喝咖啡是咖啡界的损失。”
“呵呵,那不重要了。”
“什么不重要了?”
“喝不喝咖啡都不重要了,现在不喝也不会怎样。”
“不。少了咖啡,生活会少很多乐趣。”
“是吗?”
“想不想喝一杯?”
“等我铁值回到四十,你一定要煮给我喝!”
“说定了,当做庆祝!”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程依香的二年合约到了。这些日子来,程依香的情歌评价很好。但钟少蔓拿合约来时,却骂了她:“妳疯了吗?妳有钱不赚,妳是哪根筋不对?”
程依香看着窗外的海,微微一笑,“我厌倦了。”
“厌倦什么?”
“弹琴说爱啊。”
钟少蔓坐到小橘沙泼上,“我本来担心妳不喝咖啡后会写不出来,但……没想到,妳没有咖啡写的更好?”
“呵呵,写情歌,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在谈情说爱,很累的。”程依香这么说不算说谎,但也不算实话。
“妳这段时间有在谈恋爱吗?”
“嗯,我总得……想像一些情感,化为文字,才能写吧。”程依香还是没说实话,那始终还是她的秘密。
“是没错,但……”
程依香打断她,“我心里现在很多想法,用文字是不够用的。”经过这场大病,她的心和想法都变了。
“妳还是比较喜欢钢琴的声音对吧?”
程依香看着海,淡淡地笑着,“应该说,我终于比较了解钢琴的声音了。”
“嗯,听妳这样说,我安心多了。”钟少蔓也不勉强她,“也好,换个风格,也许有不一样的作品,更何况钢琴本来就是妳的最爱。”
程依香耸耸肩,没有回答。
只写纯音乐,让程依香收入变少了。但她的生活其实很简单,花不了什么钱的,现在连咖啡钱都不用了。就像赤岛老板影子说的:“赚够,就没问题了。”这样对她来说,就够了,那就没问题了。但她之所以会改写纯音乐的真正原因是:她真的无话可说了。这几年,她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但柴井康始终还在心里。她已很久不去想自己为什么想他了。在的就是在,解释都是多余的。现在她坐上钢琴,在心里感觉到他,琴声就自己出来了。没什么好说了,她只剩琴声,所以只能写纯音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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