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索比亚可说是世上唯一一个将咖啡仪式内化得如此深刻的国家,相信没有人会对这件事感到疑惑,因为人们普遍认为这里是咖啡的发源地(除了某些声称叶门才是咖啡发源地的人);事实上,更精准一点地说,是一千五百年前在吉玛镇外的森林里。有一天,泰迪斯带我前往这个圣地朝圣。传说中,牧羊人卡尔迪(Kaldi)在这里看到他的羊儿疯了似地摇摆着身子。
探究之后才发现,这些羊嚼了某棵树上的红色果实。他摘了一些果实(但没牵走羊)到当地的修道院,因为当时的修士被认为是理性的科学家。那位修士有吃下那些果实吗?他有喝下用果实酿制出来的液体吗?他有剥开红色果实的外壳、干燥里面的豆子,然后烘焙至细致的质地,直到焦油都流出来了吗?这就是故事扑朔迷离的部分了。无论如何,最终这位不知名的修士明白了:是这些豆子让你(和你的羊)变得行为怪异。(哎呀,只有卡尔迪为世人所知。)
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是来自于科普特人(Coptic,指埃及的基督教徒,是该国的少数民族之一)和福音教派信徒,真实性较为可疑。故事的主角从卡尔迪换成了一个负责传送信息的天使加百利;令人好奇的是,加百利为什么会出没在衣索比亚的一处与世隔绝的森林里,身边还领着一群羊?这听起来更像是希腊喜剧的情节,而非宗教的天启。
在森林边缘我们遇见埃恩(Ayene),他的年纪很大,是负责看管这个圣地的奥罗莫人。当我们辛苦地穿越这片原始的咖啡林,朝圣地前进时,我期待能遇到一座游乐园,里头满是游乐设施和吸引人的玩意儿,名字就是“KaldiLand”,或至少是“咖啡国家公园的诞生地”(Birthplace of Coffee National Park)。在这个游乐园里,会有巡守人盯住脸上挂着两条鼻涕的小孩,避免他们摘光这些尊贵树上结的红色果实。所有孩子心中对于主题乐园的印象,像是迪士尼乐园、六旗乐园和普利茅斯移民村(Plymouth Plantation),或者是骑驴子进大峡谷,都可以在这里看到。
然而,真正在山坡上等着我们的景象却是——呃,空无一物。没有天使,没有奔跑的羊群,没有小小世界的木偶,什么都没有。我请求埃恩告诉我有关卡尔迪的事迹,并且彬彬有礼地跟他分享叶门人的说法,他们认为卡尔迪的故事是一九五○年代美国的咖啡公司捏造出来的,同时期还有胡安.瓦尔迪兹和影集《医门沧桑》的马库斯.韦尔比医生(Dr. Marcus Welby)。埃恩看起来很困惑又伤心,抓了抓下巴那撮灰白胡子。“我不知道这名什么医生的。在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我的祖父就告诉我卡尔迪的故事,他说他是从他的祖父那儿听来的。”
衣索比亚一分,叶门零分。
为求公平,叶门人应该要有申辩的机会。毕竟,为了争夺谁是第一个将咖啡带来这个世界的民族,这两个国家竞争之激烈不输美国职棒的洋基队和红袜队;这段较劲的历史也和俄亥俄州的通宵卡车休息站里供应的咖啡一样悠久又苦涩。
支持两边论点的学术文章和文学作品,恐怕也堆积如山了。身为咖啡旅人,我相信我们有责任去找出源头。我承认自己没去过叶门(也没遇过任何去过的人),但是我握有第一手资料,来自一个名为“阿拉伯人”(the Arab)的人。他是一名商人,从事稀有硬币、地图和来路不明的古董买卖,以及在肯亚蒙巴萨(Mombasa)做一些天知道是什么的秘密交易。在我去拜访肯亚恩布(Embu)的农夫之后,顺便去了一趟蒙巴萨,因为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去参观这个古老的贸易港口并寻找一些珍贵之物。
街上有很多无家可归的小孩自愿来当一小时的向导(“你想要看看奥萨玛.宾拉登在蒙巴萨的藏匿之所吗?”“我可以带你进去前葡萄牙堡垒的地下土牢,你还可以买走其中一支加农炮。”)在闪避过他们之后,我终于抵达了这座城市的古阿拉伯区。这个地方正如其名,街道狭窄如迷宫,女人披挂着面纱,还有清真寺的宣礼员按时呼唤虔诚的信徒做礼拜,感觉像是来到了开罗或大马士革。当我要进入“阿拉伯人”的屋子里时,前门上围绕着的巨大木制雕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的祖先是奴隶贩子。”一个低沉又优雅的声音悠悠地冒出来,那人以无可挑剔的贵族式英语说着。“在当年,这是令人自豪的事情,所以这些商人的家门口会挂着一个象征物——锁链。”说话的是既高又瘦的“阿拉伯人”,穿着白色长袍并戴着一个名为“khaffiya”的传统头饰——而且他来自叶门。真是意外的头彩!我认真欣赏了他的古硬币收藏,又深深地吸了几口不知道内含什么的水烟管,再灌下随处可见的可乐之后,终于问了这个重大的问题:“所以,为什么你会认为咖啡发源自叶门,而非衣索比亚?”
“我的国家拥有世界上首次记载的咖啡出口港,在摩卡(Mocha)。”他很自豪地说:“如果衣索比亚人是第一个发现咖啡的民族,他们把咖啡卖去哪里了呢?为什么没有人知道?”
叶门得了一分。“阿拉伯人”说得对,为什么咖啡没有从吉布地港大量输出?或是亚丁海峡沿岸的任何砂质的浅水港口呢?虽然现在的海岸线是由索马利亚和吉布地控制,衣索比亚变成内陆国家,但是在卡尔迪的时代,整个地区都是属于阿比西尼亚王国(Abyssinian empire)的领土,所以应该会有一些历史纪录可以支持他们的咖啡论点。
“啊,但是我有一个证据可以证明所言不假。”这位男士是个天生的销售员,他请来一位年轻丰满的蒙面女子,下了简短干脆的指令。过一会儿,这名女子带着一个硬皮的卷宗夹回来。“阿拉伯人”打开卷宗夹的同时,我的眼睛几乎要跳出来。
“这是一张摩卡港的手抄地图,十八世纪初期由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长努曼(Jan Zacherias Nauwman)绘制。如果你仔细观察港口周围的山丘,就会发现船长画的小咖啡树。”
可想而知,这位优秀的荷兰船长也画下了港口的水深、锚位,城镇里的尖塔和四周山坡上的咖啡树。为了更新公司的秘密地图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长都必须画地图,里头包括了当时已知最大的海洋图集搜藏。手抄地图非常罕见——也价值连城,于是我立刻跳上“阿拉伯人”的机车后座,去阿拉伯区唯一的自动提款机领钱,买下这张地图以及一些古硬币,后者是由当年寿命很长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和经营没多久就倒闭的大英帝国东非公司所发行的。人们通常一听到十六到十八世纪的货币大多是由私人公司发行时,都会大吃一惊,但是对我来说,这些硬币只是信用卡的神圣先驱者——一种由私人企业而非由政府背书铸造的公共流通货币。
即使我现在拥有这张很酷的地图,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收买,我就是无法支持叶门是咖啡发源地的论点。你看,在衣索比亚最小的城镇里,街道上的乞讨者会走向你,说:“可以施舍一个新生儿一杯咖啡吗?”然而,安东尼.怀尔德(Anthony Wild)在著作《黑暗历史》(Dark History)中是支持叶门人的。怀尔德说,如果衣索比亚人发明了咖啡,为什么在圣经里,当衣索比亚的希巴女王要致赠见面礼给来访的国王时,没有提及咖啡一物呢?这段言论让泰迪斯非常生气。
“你一定要将我的这席话写进你的书里。”他急切地说:“发现咖啡的人不是衣索比亚人,而是奥罗莫人,所以才没有被写进圣经里。希巴女王是阿姆哈拉人,不是奥罗莫人。奥罗莫人使用咖啡的历史远早于衣索比亚或阿比西尼亚王国创建之前数百年。当我们赶着牛群长途跋涉时,会把奶油炒过的豆子塞在嘴颊内,以维持警觉。我们可以一整天都靠这些『buna kalla』而不需要食物和水。我们会用咖啡树的叶子来泡茶,然后将咖啡渣分成一份一份的。你一定要纠正这个野蛮人。”
最近,一些激进分子甚至亵渎卡尔迪的神圣树林。他们声称印度才是真正的咖啡起源地,因为他们在一座考古遗迹中发现了碳化的豆子。然而,卡尔迪的故事实在占了咖啡传说中的一大部分,若要指称印度是真正的发源地,就像试图说服义大利裔美国人说,巴斯克人、维京人或中国人早在哥伦布之前就抵达美国了,两者受到抨击的程度将会不相上下。老实说,难道没有什么东西是神圣的吗?
来源:《来自咖啡产地的急件》/脸谱出版 作者:狄恩·赛康 翻译:林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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