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哈拉城搭车到吉加 ·吉加的两小时路程还算平静,在穿越被称为奇观峡谷的路途中,我看不出这河谷有什么特别。我们在早上五点多就出发,因为阿伯拉警告我,开车的司机在下午两点以前一定要离开吉加 ·吉加,否则途中恐怕会遇上抢匪。他建议我最好早一点去,而且在中午以前回到哈拉,除非我想在那边过夜。可是如果我在那里过夜,那么我借宿的旅馆很有可能会有持枪的歹徒来抢劫。当然,也要看哪一家旅馆会笨到让我去借宿。他是不是会顾虑那么多呢?也许会吧。不管怎样,这天早晨天气非常清凉。可是当我们到了沙漠的边界时,天气已经热到让其他乘客忍不住移动衣服底下的枪。
“人类的头一旦被击落,是不可能像玫瑰花那样再长出来的。”这句话是当年理查德 ·伯顿爵士于 1854年提出要探访吉加 ·吉加时,一位英国军官讲的。此时这句话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伯顿当时的状况与我现在的处境好像相似得有点可怕。我们两人都在寻找非洲中部的“神秘之泉”,而我的神秘液体还包括咖啡豆。我们几乎可以说是在寻找同样的东西。伯顿还想寻找尼罗河的源头,我则是只想知道它某一部分的去向。伯顿最惨的是被一支索马里的矛穿过面颊,我希望我们的相同点最多也仅此为止。
吉加 ·吉加是一个灰尘满天的地方,整座城镇到处都是贝壳灰制成的土块盖的小房子。当我看见门外放着一盘碎玻璃的小房子时,便把头伸进房里打探一下。
“卡提?”我用阿姆哈拉语和阿拉伯语问道,“你们有卡提吗?”
一位女士指着我破旧的软呢草帽,咯咯地笑了起来,不发一语。后来我又试了另一家咖啡厅,那家咖啡厅的老板也把我赶了出来,接下来的好几家也都如此。每当我上街,便会看到一个六英尺高的骨瘦如柴的人,以一种既不祥又不屑的样子看着我。在这城镇里,几乎每一个男子都配有枪支,女人则头戴五颜六色的头巾。我猜他们应该就是奥加登人。
突然,有一位瘦削的老太婆对我招手,叫我去她的屋内。
我看见她的脖子上刺着一排基督十字架。她开始对我说我听不懂的话,看起来似乎很害怕的样子。我做了吸食饮料的动作,然后再问她是否有卡提。
“卡提?”她问完便指向一袋装着脏叶片的袋子。她也模仿我喝东西的动作,“卡提?”
“是的!”我从袋中取出一片叶子嗅了一下,心想,难道就是这个?传说中牧羊人卡狄在阿比西尼亚(Abyssinian)发现的,咖啡的老祖宗?老太婆比了手势叫我坐在屋内的角落,接着便转身准备咖啡。只是这屋子的角落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坐,事实上,除了那包叶子之外,屋子里可以说什么都没有。这真的是一间咖啡馆吗?没有杯子,也没有椅子……而且她到底要在哪里煮呢?我又怎么知道那些是否真的是咖啡叶呢?
老太婆终于停下来,以怀疑的眼光盯着我。
“卡提?”我再次问她。
“噢!”她发出肯定的声音。
好吧,她看起来也算蛮诚实的。我就在泥地上蹲下来,等她煮咖啡。可是如果她对我下药的话,那该怎么办呢?此时,突然有人敲门,接着有个身穿军服的男子走进屋内。他要求看我的护照,并问我为什么会在吉加 ·吉加。
“我是为咖啡而来,”我觉得我的借口很笨拙,“我听说要到这里才喝得到。”
军人也对老太婆问了话。老太婆摇摇袋中的叶子。
“你是一个非常愚蠢的白人。”他生气地对我说,“这里是禁区,很危险的!请跟我走。”
“可是……她正要煮咖啡……”我知道我的请求没有用。
“军官先生,”我故意说,“我能先请您喝一杯茶吗?”
“茶?”他问。
“不,不。我指的是卡提。”
我要开始解释时,他却打断我的话:“不行,你一定得离开,这个区域现在是军事管辖区。”
当他把我送去搭下一班前往哈拉的车时,我突然回想起有一次,一些爱尔兰朋友在纽约的东哈莱姆区也被两名纽约警察赶出去。当时他们抗议只是要跟朋友会面,其中一位警察一边说“别傻了”,一边把我的朋友带到最近的一个地下铁车站送他们走,然后说:“你们在这里是不可能有朋友的。”
“因为德国总统要去拜访吉加 ·吉加,所以他们才会把你赶出来。”阿伯拉向我解释。
但他也有好消息。他曾跟他的女友提过我对卡提有兴趣。很巧的是,她的室友刚好会煮卡提,于是就邀我过去喝一杯。
事实上,用咖啡叶煮成的咖啡饮料有两种:第一种是卡提,也是两者之间较普遍的,它混合着烘焙过的咖啡叶;另一种则像更早期的做法一样将新鲜的咖啡叶晒干但并不烘焙,然后再将它煮成咖啡饮料。我在一个市场向一位女士买日用品时,她说她记得祖母以前都用第二种做法煮咖啡,现在这种咖啡饮料几乎已经绝迹,没有人喝了。她有一包粗麻布袋装的叶片,这种叶子宽宽的,上面呈现着橙色与绿色相间的颜色。
上述两种饮料都非常有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咖啡饮料。因为很久以前,当埃塞俄比亚人开始吃咖啡豆的时候,最早提到的咖啡饮料据说就是用叶子煮出来的。
“Kafta”是这种饮料的阿拉伯名。有些学者认为咖啡是用一种能上瘾的植物卡特草(qat)煮出来的;在 15世纪的时候,一位阿拉伯的神秘主义学家达巴尼(al-Dhabhani)曾见过埃塞俄比亚人饮用咖瓦(qahwa),那是一种酷似咖啡的液体。到底当时的埃塞俄比亚人喝的是什么呢?很有可能就是一种用叶子煮成的饮料,也就是传说中的阿比西尼亚茶。而生鲜的咖啡豆则在这之后才被摩卡港夏狄利神秘主义的苏非派信徒带进也门南部。
(卡特草也称作 khat、gat、chat或 miraa。新鲜的卡特草有生物碱,在美国被列为一级管制,食用者直接咀嚼叶子、制成香烟吸食,或冲泡饮用。 )
(有学者认为,14世纪中国的郑和将茶叶介绍给阿拉伯人,后因中国锁国,阿拉伯人只好以咖啡替代茶叶。)
不管怎样,卡提确实是一杯美好的茶。它的调制方法很简单:先将干枯的叶子放进一个平底锅,烘焙至深褐色、像柏油一样的状态,然后用水搅拌,放进一些糖和少许盐,再以小火熬煮,大约煮十分钟后便会呈现出琥珀色,有点类似正山小种(中国红茶),有些焦糖味,但是味道比正山小种还要复杂,既甜又咸,喝起来有果冻的口感。
这种干枯的叶子与阿伯拉带给我们咀嚼的卡特草混合起来非常美味。卡特草是咖啡的邪恶亲戚,它一样会使人上瘾,南阿拉伯人和东非人都非常喜爱(不久后,西方社会也掀起了一股热潮)。这两种可以使人上瘾的东西,在历史上一直有着错综复杂的紧密关系,而被咖啡爱好者喜爱的摩卡港的夏狄利的昵称,就是“卡特草与咖啡之父”。卡特草的吃法是将新鲜的叶子嚼一嚼,然后将嚼烂的叶子抹在嘴里,吸吮它所有的汁液。我第一次尝试这个是在肯尼亚,当时我觉得并没什么特别。但是阿伯拉带来的卡特草味道却很刺激,几乎跟劣质的摇头丸不相上下。摇头丸给人的感觉是身体与心理的兴奋,而哈拉出产的卡特草却是顶级的,它会使人产生类似大脑被催眠的新奇快感,让人顿时陷入精神恍惚的状态,可以让你的对话变成催眠的感官体验。
(有些缅甸人会咀嚼 leppet-so,这是腌制过的茶叶。 )
阿伯拉的家里有个传统式的突起的高台,我们整个下午都待在那里休息。他的几位朋友也来坐坐。我们一边咀嚼一边喝着,就这样天南地北聊了一阵子,谁也不在乎到底聊些什么,有没有看懂对方的表情,或是了解彼此之间的想法。那一天实在很热,可是阿伯拉家的泥土小屋却很凉快,屋内也有许多舒适的坐垫。我们聊了洛 ·史都华(Rod Stewart),以及阿伯拉认为谁的发型比较好看等。之后,当我们很正经地聊到有关卡特草的事时,刚好是所谓的“所罗门时辰”,话题马上转换为巫术。我提到埃塞俄比亚基督教副主祭曾说过,伊斯兰教徒是利用咖啡来诅咒人的。可是阿伯拉却从来没听过这种事,但他说,在哈拉有些人会用咖啡进行神奇的医疗活动。
(埃塞俄比亚是基督教国家,而咖啡与伊斯兰教国家关系密切,所以埃塞俄比亚曾经严禁咖啡。)
“许多人来自大老远的地方来,就为了要得到这些人的治疗。”阿伯拉说。
“你看过他们治疗的过程吗?”我问他。
“只有一次,”他又摇摇头说,“我并不认同这些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接着问,“你曾看过扎尔(Zar)吗?”
“你知道扎尔的故事?”
“在亚的斯亚贝巴时,有一位祭司曾告诉过我。它是一个恶魔对吧?”
“不完全是,但扎尔可以附身在灵媒的身上。”他问了一个在联合国某机构服务却又不说英语的朋友,“是的,我的朋友说扎尔会附身于灵媒,而他也了解这些人。”
听说有一位颇有名气的灵媒刚在埃塞俄比亚神圣的渥拉湖(Lake Wolla)完成了四年修行,回到了哈拉。他现在每个星期二和星期四都主持这种有神奇疗效的仪式,而今天刚好是星期二。“你的朋友认识这些人?”“认识几个而已。”
我停顿一会儿。“外地人有可能参与治疗仪式吗?”“你想去吗?”阿伯拉有些惊讶,“我不知道呢……”他又问了他朋友这个问题。“他说他不知道。没有外地人会想去那种地方,但他可以帮忙问问看。”
我们花了一整个下午才找到灵媒住的地方,但那时他正在睡午觉。他手下的人跟我们说今天是假日,最好晚点再来,而且要记得带礼物。
“礼物?”我问。“是的,这是很正常的,表示尊敬。”
我们的计划变成请阿伯拉去帮我们买礼物,我则先回到旅馆。我们会在傍晚时分再度碰面。在这之前我得先付他一些钱买礼物。我想这会不会是骗局?不过我还是给了他钱。
“你要帮他们买什么?”我给钱之前问了阿伯拉。“青色的咖啡豆。”他回答,“每次都该给这东西。两公斤应该够了。不要给他们其他东西!你是去观看的,而不是去治疗的。”
来源:咖啡瘾史 作者:史都华·李·艾伦 翻译:简瑞宏 版权:本文由广东人民出版社授权kaweh.net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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