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编者注:1980年代中期),我失业在家,对自己的前程正感到困惑难明,几位朋友打气说:“开家咖啡店吧。”因而我在台北东区还不热闹的街道里有了一家很小的咖啡店。很快地,因着我原有的工作背景,咖啡店主要的来客是新闻记者、作家、文艺圈与影剧圈的工作者,还有,和这些人过从甚密的“革命者”。
革命者,和其他族群一样,也是多样多面,他们有的热情洋溢、有的鬼鬼祟祟;有的博学多闻,有的猥琐草莽;有的大声喧哗,有的静默警戒。但他们共通对社会的不满溢于言表,永远有你不知道或不敢相信的内幕消息;更有趣的,革命者共同的特性之一,是不爱付他们的咖啡钱。
革命者和僧侣一样,他们是习惯受供养的人;僧侣漠视此世,推销彼世,革命者也一样,他们也提供“下一个政府会更好”的允诺,至少他必须让我相信这一个政府有多么不堪。
当时我还年轻,对彼世与下一个政府,都充满了向往,也不在乎为这些革命者付一两杯咖啡的钱;但他们愈来愈多,呼朋引伴,对别人付帐视为理所当然。我才想起来,小说家康拉德不是早在他的经典之作《我们的人》里头已经向我们暗示,要革命者为信仰牺牲容易,要他们守住一桶金币可就太难了?
这些流连于我的小咖啡店的革命者,现在大半变成有权有势的名人了;有的选上公职又因丑闻下台了,有的入了新政府内阁,有的进了国会殿堂,有的成了义正词严的媒体宠儿。但我只要想到当年他们推拖迟延、避免沦为付咖啡帐的人的滑稽模样,就觉得咱们的国家有点危险。
来源:《人生一瞬》 作者:詹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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