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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文化:爱如黑咖啡 而砂糖只会令它千疮百孔

小说:爱如黑咖啡 而砂糖只会令它千疮百孔

玛奇朵形单影只地坐在散台一角,一头蓬松凌乱的短发像是被霜雪染过的枯草,银灰色刘海和深棕色的睫毛互相交垂。他从不饮酒,却贪恋在做工精细的高脚酒杯中装满黑咖啡,且用迷离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它,像是在祷告一样,再无预兆的一饮而下。

“陆晗冬,我打赌妳从未见过她无比忠诚的眼神,不仅满是柔情而且旷古无二……”玛奇朵陶醉着对我说。

我惊恐万状,他看上去却神采奕然,我猜他定是遇见了心仪的女孩。然而,随着他在饮尽几杯后开始“酒”入舌出,我才得知他所指的“她”,只是一条媚态百出的母犬,咖啡因蛊惑他并制造了一连串假象,令我哭笑不得。

玛奇朵常说:“在饮酒的地方,鲜少有人会跟一个完全不沾酒精的人攀谈。这样的环境里,即使再闪耀的霓虹灯,也会让过于清醒的人失去很多暧昧的机会,咖啡和酒精一样,都会让人上瘾,继而产生一连串的幻觉。”

我虽半信半疑,却亦时常如此,偶尔只是看着咖啡豆都会沉醉,而后悒郁寡欢。伴随着咖啡机的轰轰声,我仿佛能听见咖啡豆被研磨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继而会看见已经多年未见的田鼠。

我曾极其认真的问玛奇朵:“不做医生后开咖啡馆,是否是因为我?”

玛奇朵虽没有正面回答,却也毫不吝啬的告诉我:“陆晗冬,太过认真会失去很多做人的乐趣。”

当然,咖啡馆也是我生活中乐不思蜀的一部分,却从不觉得这是玛奇朵所言的幻觉。几天后,我在玛奇朵的咖啡馆里仿佛再次看见田鼠,他独自坐在一张转角处的圆桌旁,连续喝下了十杯义式浓缩,在田鼠饮尽后不久,我就见他四肢无力,接着呕吐不止,然后用手捂住胸口,感觉心跳剧烈又昏昏沉沉,表情看似飘飘欲仙……

我正要走向田鼠,就即刻被玛奇朵拦住,并听见他暴跳如雷地对咖啡师呵斥:“你不仅让陆晗冬靠近咖啡机,而且还让她喝了十杯黑咖啡……”当时,我已经头晕目眩,不仅不知道玛奇朵在说什么,而且也未见咖啡师作任何辩解。

次日,我居然也离奇地中了咖啡的剧毒,再也喝不得。哪怕只是轻微的抿一口在嘴边,都会产生像田鼠一样的生理反应,剧烈的心慌,让我从此有半年的时间没有再碰黑咖啡,也没有再踏进咖啡馆一步。“毒瘾”发作时,我会用酒精取代它,可是酒精的效果不佳,不仅难以上瘾,而且即使烂醉如泥,都再也没见到过田鼠。

直至我顿觉曾经的习惯让自己空虚难耐,便开始尝试着克制自己的身体,每次只喝十毫升的黑咖啡,同时饮尽一千毫升的清水。渐渐地,变成二十毫升黑咖啡加兑八百毫升清水,依此类推。直到有一天我在连续饮尽两杯黑咖啡后,又再次奇迹般地看到久违的田鼠,才立刻意识到:与其说自己习惯了黑咖啡,还不如说是自己习惯了田鼠。

在咖啡因的蛊惑下,只见田鼠同上次在玛奇朵的咖啡馆时一样,也是独自坐在转角圆桌的一角,奇怪地是他身旁居然没有一个女孩。田鼠目不转睛地望着手中的高脚杯,不知是在孤芳自赏还是自我陶醉,只是看见他,就足以让我的精神得到满足。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喝黑咖啡的习惯,只知道光阴在年复一年地流逝中,黑咖啡每天都是我的必需品,它如同田鼠一般陪伴着我度过了很多快乐的和忧伤的时光,也见证了我从“多愁善感”到“铁石心肠”的心灵蜕变。

玛奇朵把他的咖啡馆转卖后,为我带回两条品种迥异的犬,并给牠们分别取名为:“BLACK”和“COFFEE”。一个星期后,玛奇朵甚至还帮牠们订制了两个价格不菲的镀银狗牌,正面是牠们的名字,反面是防走失的电话号码,并留言:甜蜜的爱。我知道这意味着,如果牠们不慎走失,我将永远也不能更换电话号码。

我时常感悟:如果人类对情感的忠诚度能有牠们的一半,那该有多好!可是,玛奇朵总会残酷地提醒我:再浓郁的情感,也可能随时消失,没有预兆的消失在生命的尽头或冰封在记忆的深处。BLACK和COFFEE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人类情感的复杂程度,也不会理解对我而言,只有当牠们在一起时才彰显得格外重要。待牠们日渐长大,我才意识到玛奇朵所言并非冷酷无情,而是对之心服首肯。

几年后,玛奇朵决定离开黄城离开我。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一定会重返医生的职位,做他真正喜欢并将持之以恒的事。最后只剩下那两块沉甸甸镀银的狗牌和那串永远也打不通的电话号码。

我很不屑地看着玛奇朵对我说:“陆晗冬,总有一天我们再也不想看见彼此的模样,仿佛我们的脸颊上都布满了污垢,尽是铜臭不堪地肮脏,我希望妳永远不要醒来,此生尽是美梦!”

“你说得没错,田鼠就是我的美梦!”我气势汹汹的对玛奇朵说,那一刻我深信这是我与玛奇朵此生最后的对白。

曾经,我们各自誓死捍卫着一段情感,以为那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最纯粹的东西。我们虽各持己见,却对“世界上有两种人”的说词深信不疑。只是,对于这两种人的定义,我们始终都存在分歧。

田鼠认为的那两种人是:男人和女人。

玛奇朵认为的那两种人是: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

对我而言,我很忐忑。

唯物的说,是活人和死人。

唯心的说,只有我和你们。

不知何时,我们又在形同陌路中醒悟:无论世界上有多少种人,我们都是其中臭味相投的同一种。而在此之前,我们都曾单纯地喜欢过,纯朴地爱过,所有的放荡不羁似乎都在诠释着田鼠对我说的那句“妳的样子”的真正涵义。

你是爱我的,从来没有变过。

在思念的长河里,我反覆地对自己说。眼角闪烁的泪花仿佛比南极的冰川水还要清澈。

我是爱你的,从来没有变过。

在系念的思绪里,我重复着对自己说。嘴角流淌的唾液貌似比漠河的初雪还要纯洁。

你是爱我的,可惜从未亲耳听过。

我是爱你的,恰好时常在叨念着。

你是爱我的,我是爱你的,殊不知我们彼此曾对多少人说过……

曾经在没有黑咖啡的日子里,时常朗诵田鼠的诗歌,可却没能持续多久,我又开始反覆无常地触碰它,玛奇朵却再也没有念叨我,他对善变的我行为已经习以为常。在黑白颠倒的那些时日,我总会在思潮涌动时喝一口黑咖啡,而后会看见田鼠不由自主地旋转着他的圆珠笔,心乱如麻地翻看着我写在本子上唯一的一篇日记,一遍接着一遍,并忘情地捂住胸口,自言自语且颇有文采地说:“陆晗冬,我再也不想看见妳,有一种苦不堪言的感觉,犹如心脏即将骤停一样。”

“这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我说。而后,我和田鼠都心照不宣地对望着。

那些时日,我不解自己为何总能轻而易举地看见田鼠,玛奇朵也早已司空见惯了我这般模样。可是,无论我饮尽多少杯黑咖啡,我们之间的情景和对话都只能定格在这里,再无后续或下文。

“今天很好,田鼠只来了一次。”那天,在与田鼠对望之时,耳边忽然传来玛奇朵的声音。

“是吗?那他有带礼物给我吗?”我的思绪即刻被拉回,目光呆滞地看着玛奇朵问。

“当然,他带给妳一本《小花儿的日记》。”玛奇朵无奈地说。

接着,我接过玛奇朵递给我两粒彩色的药丸,继而下意识般张开僵硬的嘴巴,并用上下牙齿努力地摩擦,伴随着咖啡机的轰隆声,我把药丸磨得粉碎,就像咖啡豆被咖啡机研磨时一样,然后艰难地咽下。玛奇朵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本破旧得只有两页纸的记事本,页脚早已被手指上残留的烟灰磨成了黑色,他面色枯槁且气若游丝,大概早已读腻了……

小花儿的日记

髫年时期,我体会到了人生最奇妙的一种感觉。那是一个懵懂的年纪,又恰逢赶在一个朔风凛冽的时节。

在残缺不全的记忆里,那年的寒冬腊月,银装素裹,春寒料峭如故。我蜷缩在床头最温热的角落,透过结霜的玻璃隐约看见窗外洁白的雪花肆意飞落,黑色的土地早已被冰雪覆盖上苍茫的白色。

一台黑色落满灰尘的老式收音机里,偶尔发出卡带的“吱吱”声,我裹着被单,有点五音不全,又有点颤颤巍巍地跟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哼唱着同一句小曲。

单薄的母亲只身在厨房忙碌着,后窗被灶台上的热锅熏上了浓厚的哈气,我正踮起脚尖,手忙脚乱地擦拭着。

透过模糊的橱窗,眼前的一幕让我大惊失色。一株高一公尺多,根茎直立的向阳花,色彩鲜明地映入我的眼帘。

它表皮略呈青绿色,花瓣金光灿灿,中心地带的黑色如墨般鬼魅而深邃,硕大的“头颅”圆润又不失可爱。

在这寒风刺骨的冬日,它昂首挺胸地伫立在草木枯荣的悲伤大地上,且执着又坚韧地看着同一个方向,仿佛早已望眼欲穿。虽看不见阳光,却仍旧持之以恒地面向太阳,有点荒谬,又有点疯狂。

那一刻,我一见钟情地爱上了它,即便笔下生花,也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每日清晨,我都会在天刚濛濛亮时起床,喝上一口热呼呼的米糊,嘴里叼着半个馍馍,踩在高度跟我齐腰的椅子上,趴在橱窗眼巴巴地看着它。

直到它在不知不觉中日渐枯萎,金黄的花瓣也不再闪闪发光,沉默着低下高贵的脑袋,迷茫且没有了方向。

它不曾伴我逐日长大,我却逐渐开始懂它。在其清高的外表下,却有着一尘不染的品行。在其孤芳自赏的同时,又能在沉默中坚强。

……

玛奇朵离开多年后,我的记忆力大不如往常。但却总能清楚地记得曾经的它,可我却怎么也记不得玛奇朵为我朗诵《小花儿的日记》时的样子,也记不得妄想症和忧郁症曾经困扰了我多久,即便已经看似痊愈,偶尔仍会在药物延缓的后遗症下,产生一连串的幻影和幻觉。

我不确定田鼠是否真的来过,但却仿佛记得玛奇朵不停地告诉我,在所有的意念中,唯有那句“靠近我……”是真实存在的。

时隔数十年有余,在黄金海岸的华纳主题公园,戴着刚买的炫酷耳机,里面循环地播放着同一曲华人音乐。然后,从垂直九十度的云霄飞车上一跃而下,撕裂了喉咙,疯狂地尖叫。仿佛已摆脱了地球引力,在以第一宇宙的速度冲进云霄,随时准备离开这血雨腥风的地球。

我虽惧高,却偏爱这种自由落体似的极限运动,每每回想心脏都会一阵阵地悸动。总觉得,只有在失重的情况下,恐慌才会一点点地逼近,直至停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那是蓝与白的天界,犹如身在一望无垠的荒野里,头晕目眩的错觉感像是被如火的纯真年代焚烧掉了记忆一样。

“砰!砰!你听到了吗?是断裂的心随着记忆在跳。”我对着身旁一个还坐在云霄飞车上被吓到魂飞魄散的西班牙人说。

或是在云霄飞车上被劲风吹的有些耳鸣,他一个劲地问我:“What? Come to me.”

我触目惊心地看着他,一遍一遍地跟着他的口形重复着:“Come to me, Come to me…”没错,他的确这么说。

俯仰之间,想起昔日与友人的一段对话,懵然之际,一切却已沧海桑田。回忆中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站得那么远,妳是怕了吗?”他倚在墙边,横眉冷对地看着我。

“够近了吗?”我胆怯地挪着小碎步走到他对面。

“再近一点。”他以咄咄逼人的姿态驱使我。

“不能再近了。”我哆哆嗦嗦地回答。言语间,我的鼻尖已挨近他的鼻尖。

“靠近我,让妳如此心慌不安吗?”他蹙眉以对地质问我。

“怎么会?我从不知道心慌是什么感觉。”我坚毅地看着他,毋庸置疑的回答。

可惜,待我对此能所有体会之时,已是明日黄花。对我而言:靠近恐慌,就意味着靠近心田。我们深知韶华易逝,本应过眼云烟,却总是因其在不断的自我救赎中,间接传递给彼此的罪恶感而没齿难忘。直到被风花雪月磨灭得没有意念时,才不得不相信,再动人的曲调也总会有曲终人散的一天。

它们的出现,令我在成长的过程中,除了自己的容颜,没有其他是刻意在意过的,也没有什么是感觉上不一样的。只是,在后知后觉中,对我们而言,我们都失去了一些比自身的得失还珍贵的东西。

譬如,曾经头顶一片蓝天时,有一种季节叫云淡风轻,有一种无形的呼唤叫小城的云,有一种美梦叫做随遇而安。

曾经的我们,总想用毕生的时间去追寻一样,只是凭空幻想就足以让我们呆滞许久的东西。我们说不出,也难以形容,就是固执地认为,一旦追到了,人生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在贱人传统的观念里,他说那定是一张“不老的脸”,田鼠却有着相对时髦的见解,还为之拽了句成语,叫“岁月无痕”。现实却是,人未老心先衰。

从而,我总会在梦里看见自己未老先衰的样子,手捧几颗像咖啡豆似的向阳花种子或是依偎在向阳花湖畔,回想以前在穷酸潦倒的日子里,最富贵得志的相见,似乎靠近了向阳花,就靠近了心底的爱恋。可惜,那不单单只是一场看似已终结了的遇见。

“Come to me…”

永远不见!

“Come to me…”

无颜再见!

你是爱我的

我是爱你的

或许,是“你们”耗尽一生的时间,都不会用言语表达的。也许,是“我们”用尽一世精力,都无从思索的。待到时过境迁,它把我们塑造成一个曲高和寡之人后才恍然大悟:有一种情感如向阳花,恰似沉默的爱。

然而,爱如黑咖啡。我虽不懂它,却也知道砂糖只会令它千疮百孔,鲜奶只会让它锦上添花。如果想念一个人不知如何表达,不如找一个静谧无人的角落,喝上一口不加修饰的黑咖啡。

十六岁以前,一直以为我们与生具来就没有童年,因为上天给予了我们一张永远童真的脸。十六岁以后,从不照镜子,自以为掩耳盗铃是女人对自己最善意的谎言。

殊不知那副褶皱的容貌犹如句点,依旧让一张不老的脸在日积月累中沉陷。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我问:“你喜欢我什么?”

你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妳的样子。”

仅此……

来源:《Black Coffee》/时报出版 作者:蓝蓝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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